【叶昭x柳惜音】江城子(下)
五、泪千行
灯火昏昏,青烟袅袅。
夜风带了凉意,吹过去带起满室的素白纱幔,沙沙作响,这是深夜死寂中唯一的声音。
叶昭扶着门,手紧扣,直至指节发白,青筋毕露,她静静盯着桌案上并列放着的黑色牌位,恍惚又想起了漠北城破那一年领兵出征时提刀跨上踏雪的那一幕。
十八岁,所有关于漠北的回忆就让战火烧尽在那座横尸遍野的城里。
恨吗?恨。
怨吗?怨。
可这些都远不及猝然压下来的沉重,负着锁链,牢牢捆着,从此迈出的每一步,都是在挣扎,却不能反抗,就像现在,叶昭走进灵堂,走近端正跪在灵前的少女,一步步尽数都是那份沉重的烙印。
她撩起衣摆,跪在柳惜音身侧,膝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砖,而袖子才垂落在腿上,就被一只纤细的手颤抖着抓紧一角。
叶昭转头,柳惜音也转过头。
少女眉目初初现出日后的清丽绝艳,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睛此刻染血一般殷红,蓄满了深不见底的哀伤。
“爹爹和娘亲...都...”
泪似乎已经哭干了,只剩声音里的哽咽,柳惜音举起另一只手,那只手里抓着张皱巴巴的信纸。
“漠北没了,昭表哥出征,临走前捎了一封信,信上写,会连着我的份一起...报仇”
“阿昭...可我好恨,我不要表哥替我报仇,我明明是将门之女,为何只能缩在这里对着爹爹和娘亲的灵位哭,却不能去战场亲手手刃那些人?”
这个梦为何要这么真实呢?为何...不能全部都改变呢?
叶昭想,自己是否有些得寸进尺,贪心不足,最初的祈愿分明只是见柳惜音而已。
可她真的不愿,不愿柳惜音梦中也要在最美好的年华背上城破家亡这份伤痛和沉重。
还有少年时的自己....终究对着呼啸而来的注定避无可避
,仍要一个人,背负那些罪责和内疚。
叶昭侧过身,抬手,轻柔拍了拍柳惜音的脸,一触即收。
“你虽是将门之女,却未曾习武,若这样上了战场,只怕你爹爹娘亲在天之灵,也要为你担心”
柳惜音的唇抿到苍白,胸口剧烈起伏着,眼眶又红了一圈,却没有落下一滴泪。
“那我,要如何是好....我不想,只能无用守着爹爹和娘亲,成日以泪洗面,却什么都做不了”
她慢慢伏下身,直至额头贴在叶昭的手背上,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,发着抖。
“惜音”
叶昭已不是柳惜音父母双亡后的唯一支柱,不过是一个...可有可无的表哥,撑不住她这份哀痛,也撑不起她振作,走过这一道坎。
“报仇,并不一定..需你亲手握刀剑”
柳惜音抬起头,叶昭看着她。
只能残忍以恨,推她站起来,往前走。
“前线杀敌,离不开后方,军需,也是一把杀敌的剑”
叶昭望向门外漆黑的夜空,这片夜空下,漠北战场该是肃静无声,风雪凛凛,沉默等着天明之时重新燃起的战火。
“可握起这把剑,也并不容易”
柳惜音直起身,背挺若松,神色透着坚毅和决绝:“我不怕”
“只要能为九泉下的爹爹娘亲...做点什么,再难,我也要去做”
都说恨比爱长久,但这恨意,再长,又怎么会长过柳惜音对情的执着?
纵然恨,也比爱着叶昭要来得好。
起码对于柳惜音来说,恨只是一时,爱却是一生一世,生生世世。
叶昭闭上眼睛,肩膀却无声无息垮了下去。
“好”
....
十二岁的柳惜音有多坚强呢?
当年可以为了叶昭,忍住悲痛,一点点筹措齐后方供应的军需,而今也能为了心中的信念,踏出家门,去雍关城各家后院游说集资,甚至变卖嫁妆,置办军粮,再亲手缝制出一件件冬衣,送上前线。
叶昭帮不上她,堂堂一个将军,马上杀敌所向披靡,可这种时候,却只能当个安静的看客,看柳惜音单薄身形在前方吃紧战事的重压下愈发单薄,看她孤身扛起整个后方,而她仅能做的,不过在深夜陪柳惜音缝衣之时,为她挑亮将暗的灯火。
“阿昭,我有些担心”
叶昭看着快缝好的冬衣上整齐漂亮的走线:“担心什么?”
柳惜音之前从未缝制过衣服,那些最开始做的冬衣走线歪歪扭扭不说,时不时还会这儿长一截那儿短一截,总之奇怪极了,而到后来,她十指都扎满了血点子,缝一件走线规整,样式简单的冬衣,早已是信手拈来的事。
“看前方的战报,总觉得...局势不大..好”
叶昭咳了几声,笑:“上次就跟你说了,那是因为,漠北正是最冷的时候,加上后方军需不到位,所以胶着上了”
“等军需送到,前线熬过这一阵,战局便是一片光明”
前方战事走向和她回忆里相差无几,不过即便事先不知道结局,从那些战报里,倒也能看出点端倪。
柳惜音拿过剪刀剪断手里打好结的线,神色专注,眉目在昏黄的灯火掩映下,温软而柔和,她理好刚缝完的冬衣,叠起来后放在一边,而后抬眼,盯着叶昭。
“阿昭不会觉得烦闷吗?要为我这什么都不懂的人讲解战报,还要这么陪着我”
“怎么会”
叶昭失笑,这是她....求之不得的事。
柳惜音抢她的话:“怎么会不烦闷呢?”
“没什么好烦闷的”
叶昭将手边的线递给柳惜音,目光中全是满足。
长夜里有灯火和柳惜音,再好不过,如果...如果她还有别的选择,真想一直一直停留在此刻。
冬衣赶得紧,柳惜音接过那线,低声笑了笑,便开始着手缝制起下一件冬衣。
“其实有一个问题,我之前一直想问阿昭”
从最初遇见到如今,阿昭其实根本没有回答过她提的问题:“你是谁”,这样一个人,来无影无无踪,神秘极了。
“什么问题?”
“从前很想很想问的,可后来,就不想了”
阿昭对漠北很熟悉,对战场的事了解很深,像是将门出身的人....
从点滴的小事里其实可以一窥阿昭的身份,但柳惜音渐渐也明白过来,阿昭是什么人,归根结底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对她而言,阿昭是什么样子。
——温柔耐心,不动声色,天塌下来好似也能扛住。
像个沉稳可靠的兄长,但和她相处,又觉得兄长这个形容,哪儿不太对,可说不上来哪不对。
以前的记忆都有些难以接续,连最近的事..都偶尔会遗忘,想细细梳理所有事,却是做不到了。
“为什么不想问?”
“来日方长,也许哪一天,我不问,你也会告诉我”
来日方长....
叶昭抬手按住心口,泪意涌上来,视线渐渐模糊,她微微撇开头,无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。
柳惜音兀自低头缝衣缝地认真,没有察觉叶昭的动作,她嘴角含着些微的笑意,昏黄的光下有种静好的感觉,令人心安。
柳惜音还有来日方长,可叶昭没有,她只能按下心里的酸疼苦痛,一眨不眨的,用目光细致描摹柳惜音,刻下来,烙上去,最好永生永世,都不忘。
六、短松冈
漠北捷报传来的那一天,雍关城的桃花刚好开了。
柳惜音跌跌撞撞跑进来,一眼就寻着了在树下仰头看花的叶昭。
她忽然慢慢停下步子。
这段是日忙忙碌碌,又提心吊胆,阿昭虽然陪着她,她却无暇多关心阿昭....
那个人,是何时成了现在形销骨立,单薄到几乎能被风吹走 的模样?
“阿昭”
叶昭侧头,眉眼弯弯:“嗯?”
“漠北..漠北传了捷报来”
她气色还不错,之前总是苍白的脸今日有了一丝血色,唇也红润起来,眸中的光都要更亮一些。
柳惜音把手中的信纸递给叶昭,叶昭接过,扫了几眼,眉眼间的笑意更深,她看向柳惜音。
“你一手撑起了后方,助前线打退蛮金,心里...可痛快?”
“很痛快”
柳惜音仰了仰头,满树桃花开的正好,盛放的无比灿烂,叶昭瞧见她眼中有若隐若现的水光。
“爹爹和娘亲知道了...都会开心吧”
“会,还会..以你为傲,惜音,仗打完了,可以松一松了”
“阿昭,仗真的,打完了吗?”
叶昭重重一点头。
“真的打完了,你该想想,接下来,要做些什么”
柳惜音长长吐出一口气,神色中现出几分疲倦,但接着,唇边就挂上了笑,浅浅的,却足见其中欢欣,她背着双手,围着那棵桃树转起了圈,一步一步踱着,脑袋还摇来摇去,似在沉思。
“接下来要做什么...”
叶昭垂下眸子,掩住眼中的眷恋,只在柳惜音走到树的另一边时,才会隔花静静看她一会。
“一时间想不到呢”
柳惜音背对着叶昭停下来,伸手摇了摇身旁的花枝。
“那就慢慢想....来日方长,眼下,什么都不做,也行”
“阿昭说的是,来日方长”
她去够枝头上的花,唇边的笑在桃花里更显得灼灼。
如同有只手扼住了喉咙,叶昭喘了几下,脚下摇摇晃晃,向后退了一步。
该知足了,叶昭,该知足了,苟延残喘到此时,总算陪着她,走过这城破后最难熬的时光。
此后没有个叶昭叫她心心念念等着守着,天地广阔,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想喜欢谁,就喜欢谁。
还有什么....不甘心呢?
为什么..还在不甘心呢?
叶昭揪住衣襟,胸口的疼一阵一阵袭来,每疼一次,眼前的黑就浓重一点。
兴许是因为从最初,于柳惜音的一生中划去叶昭名字这个决定,便是没有选择的选择。
如今的毫无瓜葛,是得偿所愿,也是万箭穿心。
“惜音...”
这声呼唤如此微弱,树下轻抚着花瓣的少女根本听不见,叶昭觉得所有的气力似乎瞬间被抽空了,她无力跪倒在地,嘴角溢出一丝血线。
唇边竭尽全力勾起的笑有泪接二连三划过,随即融进不断涌出的血里。
叶昭望着柳惜音,蓦然闭上了双眼。
“惜音...配得起天下最好的人”
风忽急,满树花簌簌摇曳起来,这阵风经过发梢时柳惜音觉得似乎听见了某种..断裂的声音,僵住了指尖。
她倏然向身后看去,那里空无一人,唯有张孤零零的信纸在风中打旋。
捷报?怎么会落在地上呢?
柳惜音茫然。
或是...有谁,来过吗?
赵玉瑾站在窗边,他身前跪着好几个太医。
“敢瞒着她的病情不报,胆子可真大”
一直替叶昭诊脉的太医默不作声跪着,头磕在地上后就没敢再抬起来。
“行..了,没他的事”
叶昭强撑着坐起来,下了床。
“怎么没他的事?”
赵玉瑾语气淡的很,他甩袖,踹了那太医一脚:“还是你叶大将军想大包大揽?”
太医吃痛,却依旧不吭声。
“本就是我下的令”叶昭叹了口气。
“那他也休想逃”
叶昭拖着步子走过去,吃力地扶起了那太医。
“我说了”她直直盯着赵玉瑾“谁要动他,我就砍...让秋水秋华砍谁”
赵玉瑾也看着她,看的很仔细。
他的妻子,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,上马便无人可敌,现在却面色灰败,唇色惨白,一阵风都能吹倒。
是啊,她将要死了。
昏迷着让秋水秋华扛回来时,胸口的起伏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,刚醒来就又开始吐血,那时满室的血腥气,现在还能嗅到些许。
“叶昭,你真的好狠心”
叶昭无奈笑了一下:“对不起”
赵玉瑾忽然有点想念从前他们两人吵起来的时候,很闹腾,他负责闹,叶昭负责哄,那时是肆无忌惮的,因为他知道,叶昭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。
将死之人的对不起,有什么用呢?又挽不回什么。
她这次,是走定了。
“从前,你莫名其妙疏远我,现在更是连这种事,都瞒着我,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,叶昭,哪怕不为了我,我以为,你也会想想孩子们”
叶昭愣了愣。
“以后,我当没有过你这个媳妇,也当孩子们没有过你这个母亲”
“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”
“叶昭,我不管你了”
赵玉瑾说完就摔门而去。
莫名其妙疏远他?
叶昭思索着这一句,蹒跚走回床边。
玉瑾不是..知道了惜音的事吗?为何会这么说?
她觉得不解,一时间却没有更多心力深想,身体的疲累让她连穿戴衣袍都十分困难,更别说还要分出心思想这些。
房间的窗让赵玉瑾推开一点,看着外头正是春光明媚,惜音墓前的桃花....想必开到了最盛。
“将军,您要去哪啊?”
秋水秋华就守在门外,见叶昭打开门,双双上前。
“去祖坟”
两人面面相觑,默然片刻,秋水小声开口问道:“您的身体,究竟怎么样了?郡王非要赶我们出来,问太医,太医也不说”
“没什么,不要担心了”
秋水皱紧了眉头,将军那个样子....真的没事吗?
“那您也要好好休息啊”
叶昭轻轻推开两人:“只去一会儿”
“将军,休息吧,祖坟那..又不是什么好地方,您老往那跑做什么?”
今天一个两个,怎么都奇奇怪怪的?
她深吸一口气,径直越过秋水秋华,向外走去。
“还是派人跟着吧”
秋水看着叶昭逐渐远去的身影,对秋华说道。
“姐,将军一去怕是半天不能回来,那一会惜音姑娘来了可怎么办啊?”
“到时将军若没回来,那咱俩陪一陪,再约下一回便是”
叶昭的目光凝住了。
惜音的墓呢?
她呆愣愣对着满树繁茂桃花,心中似有惊雷响过。
为何....为何只剩这一株桃树了?!
“祖坟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,您老往那跑做什么?”
秋华的话在耳边一闪即逝。
明明看惜音的事秋水秋华应当都知晓,秋华却说出这样的话。
心口因跌宕的情绪闷闷作痛,叶昭握紧拳,眼睛渐渐发红。
....
秋水不料今日叶昭会回来的如此之早,她听完派出去跟着自家将军的人回报,便提步匆匆赶往书房。
算算时间柳惜音也该到了,既然叶昭已经回来,那还是要..问问她的意思。
“将军”
刚到书房门口,就刚好碰着走出来的叶昭,秋水行了个礼,正想开口,却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。
“将军....您怎么了?”
“秋华呢?”
叶昭死死盯着书房外多出的几株桃树,声音又轻又冷。
秋水心里咯噔一下:“我去寻她?不过,她犯了何事..将军?”
“无事,我要问她...一个问题,不过她若不在,那便..你来”
叶昭记得秋华说出那话时,秋水并无异样,显然也是....
“您要问什么?”
“祖坟....那株桃树下,没有墓,是不是?”
桃树?桃树下哪来的墓?
秋水被问的怔住了。
“是不是?”叶昭的语气又急迫了一些。
“....是,没有墓”
寒意直贯脊背,叶昭几乎站不住。
墓没有了,书房里的画也不见了。
惜音...
“秋水,我问你,惜音在哪?...”
“惜音姑娘?”秋水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古怪。
“我正要跟您说,惜音姑娘就要携着她未婚夫婿来了,您见还是不见?”
叶昭以为自己听错了,她瞪大双眼,手抓上秋水的肩:“惜音?未婚夫婿?”
“...柳老将军的信您该看过了啊,惜音姑娘婚事迟迟未定,近些日子才寻着个极好的人,老将军想让将军您,也给惜音姑娘把把关”
秋水让叶昭给搅糊涂了,虽说不知惜音姑娘到的时间,但会来这件事将军应当知道,怎么一副..难以置信的模样?
一记重锤落在心上,叶昭的脸色霎时涨的通红,秋水这才从满头雾水里想起她的身体,吓得三魂没了七魄,连忙扶着站不稳的叶昭去桃树底下稍坐。
“将军,将军,您若不想见就不见,千万别激动,啊”
“秋水..秋水”叶昭的手依然抓着秋水的肩膀不放,此刻越发用力“惜音她...叫我什么?”
秋水也顾不上想自家将军是不是傻了,老老实实回答:“从前唤表哥,后来您揭破女儿身份,便改口了”
“她与我关系....如何?”
“从前是不太亲近,但从漠北...那之后几年,倒是尚可,惜音姑娘帮了将军不少呢,再生疏也说不过去”
叶昭沉默下去,手终于缓缓松开,无力垂落。
“将军....”
秋水刚才怕叶昭激动,可待她平静下来,还是觉得怕:“有什么事,您不要憋着”
“秋水”
“您说”
“那个未婚夫婿,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可知道?”
叶昭仰头靠着树干,那样娇艳的花儿落入她眼中,竟也失了颜色。
“文绉绉的人,写的东西还挺有名,据说惜音姑娘也很喜欢,长得好像也不错,其他的倒是不知道了”
惜音..配得起天下最好的人。
这便是,最好的人吗?
“我不见她”叶昭眯起眼睛,想要看清离她最近的枝头上,是否有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。
如此残破之身,如此狼狈模样,何必再出现在柳惜音眼前?
她该早点发现的。
什么样的梦...会那么真实。
手心里晕开的淡粉色,每次都有变化却被她忽略的墓碑,那块替柳惜音擦过眼泪的帕子...上面大概也有残留的水迹。
那不是梦,而是真实,存在于过去的真实。
所以....过去变了,现在又怎么还会是原来的模样。
柳惜音仍在,她...则成了被自己划出去的叶昭。
当真是,得偿所愿。
“秋水,你就替我,看看那个人,看看他..到底如何,对惜音好不好”
“将军,那您...”
“让我在这,一个人呆一会”
“表姐的身体,无事吧?”
秋华忽然回神,急忙点了点头。
她看柳惜音和那个传说中未婚夫婿看走了神,不知道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。
不过这个人倒还不错,长得确实俊朗,也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,最重要的是,那小眼神落在柳惜音身上,立时就会软下来,又黏又腻。
看着有点肉麻。
但也正好,不用担心什么对惜音姑娘好不好的问题。
“请过太医来看了吗?”
“看过了,说..”秋水的话卡在嘴边。
太医...什么也没说啊,算了算了,将军估计也不想对外声张。
“说没什么大事,养着便好”
“那便好”
虽然自家将军的交代是要替她相看,但秋水明白,自己到底是个外人,有些事她做并不合适。
她这么想着,朝柳惜音抱拳:“惜音姑娘,今日..不如便到这如何?”
叶昭身体不适,秋水也做不了主,今日的确到这便该打止。
柳惜音却有些迟疑。
“惜音姑娘?可还有什么事?”
秋水见柳惜音迟迟不应,接着问道。
“我能否...”
心中突兀出现的想法十分奇怪,真要去做...也十分冒昧,柳惜音本该按下才是。
但更奇怪的是,她按不下。
于情于理都有无数理由,可偏偏她克制不住的,想要听从这个想法。
“见一见表姐,只一眼,远远的也行”
“这...”
叶昭已说了不见柳惜音,她这会要是带人过去,不是自讨苦吃吗?
惜音姑娘怎么突然就想着要见将军?
“惜音姑娘,将军...不想见人”
“秋水姐姐,就一眼,我保证不让她看见”
柳惜音的话里已有了些恳求之意。
秋水抓着头,有些犯难:“惜音姑娘..这..”
“秋水姐姐,当惜音求你”
“秋将军,不若..就带着惜音去吧?到时候叶将军若怪罪,找我便是”
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未婚夫婿此时也插了一嘴。
找你有什么用?秋水暗暗翻了个白眼,自家将军该教训的,一个都不会放过。
“那便只远远看一看,说好了?”
柳惜音一心要见叶昭,她和这两人在这僵着也不是办法,将军只说不想见人,没说...不让人见啊,况且只是远远一眼。
“说好了”
秋水是真没想过有一天在这郡王府里,自己会跟做贼一样,后边还跟着个人看着自己做贼。
“秋水姐姐,你..看好了?”
书房附近有个小回廊,离得近,也还算隐蔽,秋水就扒着那儿栏杆盯了坐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叶昭好一会。
约莫是睡着了,这么半天动都不动一下。
“你看吧,将军就坐在那”
秋水松了口气。
睡着了那就好办多了,那就随惜音姑娘看吧,反正也发现不了。
“表姐...是睡着了吗?”
“应该是”
“秋水姐姐,那我可否,再靠近去一些?”
秋水差点从栏杆上栽下来,她急忙稳住身体,望着柳惜音的眼神里满是不解。
将军今天的反常好歹能用病解释,惜音姑娘.....这是怎么回事?难不成也生病了?
“惜音姑娘,那你可小心点”
再怎么不解,人带也带过来了,一会要是在这里闹出点什么声响,惊动了将军那可有一壶吃,还不如让惜音姑娘小心点,早看完早撤,免得多生事端。
柳惜音一步一步走向叶昭,树下的人歪着头,眼睛闭着,神色平静,似是睡熟了。
其实有些奇怪的,这个表姐明明与她关系尚可,并非是长年累月见不到面,但无论什么时候回想,她的面容永远是拢在雾里,一片模糊。
而在她的记忆里,同样拢着雾的,还有另一处地方,漠北大捷之前,一定有过什么人,来过她的生命里。
可她想不起来,甚至都找不到一点踪迹。
眼下已经离叶昭很近了,再走,便会到她身前。
柳惜音知道自己该停住步子。
可越是靠近,眼眶却..无缘由的开始发酸,她越是想停,心里那个叫嚷着再往前一些的声音就越大。
“惜音...”
那是谁的声音?
“惜音...配得起天下最好的人”
那是....谁?
柳惜音恍惚着,停在叶昭身前很近的地方,心头在叶昭的面容清晰印入自己眼底时忽然剧烈颤了一下,随即浮出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感。
“阿昭”
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,只是近乎无声,连她自己,都未曾听清。
思绪瞬间空白。
一只手突然从后边伸过来抓住柳惜音的手腕,秋水沉着脸,直接将发怔的柳惜音拖回小回廊。
“惜音姑娘,人你也看过了,今日就到这吧”
柳惜音刚才离叶昭太近,大约是惊动了叶昭,秋水看见叶昭的手微微颤了颤。
“麻烦秋水姐姐了,待....表姐身体好了些,惜音再上门拜访”
秋水有些头疼,待会将军铁定要训她了。
“请回吧”
不能走。
柳惜音犹豫一会,迈出第一步。
不要走。
第二步...
留下来。
第三步。
“秋将军,我来...看看”
她的夫婿就在前面等着她,为何不走呢?
柳惜音最后回头,朝叶昭那儿看了一眼。
有片花瓣挂在枝头让风吹了良久,终于被吹落下来,沾在叶昭的衣襟上。
“惜音,走吧,我们回家”
她转回头。
叶昭睁开眼。
好像...是不记得阿昭了。
也好,也好,从此彻底把叶昭这个名字,划出柳惜音的一生。
惜音配得起天下最好的人,而叶昭从来不是天下最好的人。
唇边溢出一丝血,叶昭抿紧了唇。可喉间咽着的血,自柳惜音走向她时,就开始忍,已是忍了太久。
叶昭眼里的光渐渐熄灭。
血染红了唇,染红了下巴,染红了衣襟,沾在衣襟上的花瓣也让血缓缓浸透。
她看着簌簌摇曳的桃花,眼睛眨了眨,逐渐定格在睁大的时刻。
一片,两片,三片...花瓣纷纷从枝头落下,飘飘扬扬洒了叶昭满头满身。
花将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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